草堂随想,乃是大杂文家牧惠先生近几年就阅微草堂笔记所作的大文化批判、评点。陆续在各地报刊上问世后,其奇崛的笔触和批判的角度,吸引着众多读书人的眼球,一文读之方毕,又期待下一篇的到来。这
流沙河再生式地翻译庄子,牧惠批判演绎阅微草堂笔记,都是当代创造性的奇书,“变化”即新奇,又含智慧,贯穿着思维的新异性、独特性,也反映了作者对事物的认识的视角与视野的与众不同。也正是如此,“变化”也是多方面的,多层次的。论述的各系列组合成有机整体。
“事随势迁而法必变”。被重新创造性地讲述的故事有掌故,有现时的眼下的关乎人人痛痒的新闻,可以博君莞尔之后大为警醒。牧惠却是项庄舞剑,思潮如涌,意在四两拨千斤。多半由野史或身边引喻,月旦人物,臧否时事,从原作的种种关键之处化出,让人即之也温。一两个故事先行,打下了理论前提,再顺势直捣黄龙。这种迂回,从《世说新语》到明清笔记都可一见,也有点像西洋寓言史上的伊索与费卓士。
一个充满假相的世界,个人只能在谎言中求生。谎言世界的操纵者最怕的是有人喊出皇帝光着身子,打破游戏规则,揭露游戏本质,使谎言世界貌似坚固的整个外壳无可补救地四分五裂。任何一个人有记忆、有成年人的感觉,就难免一死。这是一部认识邪恶的教科书,是崇尚自由者反抗专制的宣言。在牧惠笔下,阅微草堂记录了多少人生的恶作剧,以“惩罚先于过错”的统治,把每个人都变成影子之后,才让他们活下去。每个人都要服从一个无视个人的制度。“麻旦旦保留有医院的处女证明”历史要求女人作出牺牲,“为什么还把它当成美来歌颂?”因为批判的深度,读来叫人扼腕。
专制的生成和繁衍,人性恶的发酵及癌变,起点是什么呢?怎样占了上风?而专制的肆虐,是硬生生地渗透到了社会基本家庭成员之间。古代的故事人事,处处照出今天的不堪;今人今事,也同样是一面面清晰的镜子,照出人性的渊源及其演变。当然,时事政经的乱象,古人若有得知,也必瞠乎其后了。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。经牧惠的勘察,我们得知,道德教化的虚伪,政治苛酷,信息黑箱,非人性的道德拔高,清官瞒和骗,精神鸦片,一个人说了算,法治的遥远和权力的傲慢,级别拜物教,社会制度造成的婚姻悲剧,理学家之伪善,劣币驱逐良币……这些问题链,古与今有本质的神似之处,也有形同质不同,在他笔下统予以辨证的观照,批判了帝制社会中最要害的命题。
他既是在和纪晓岚交手,也是在和现实、历史交手。柳暗花明地打通了历史与现实的内在联系,而关注现实及“卷入现实”的企图,“推本得失之原”,因历史的交叠而更见厚重。不少以当下为题材的创作,所缺少或显得稀薄的,恰恰是那种让人产生联想的“现实感”,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的修补,往往只看到“头痛”而看不到产生“头痛”的原因。而牧惠对历史小说的演绎,反而极具深厚浓郁的“现实感”,他笔下的思情传达及“张力”,像孙悟空的筋斗一样,是准确而快速的远传,读者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时代或人的生存处境。――在这里,“历史”与“现实”的界限被打破了,作品的生命力也因思想家的深邃反思持久生成。
牧惠先生读书极为驳杂,尤于野史杂史用力甚勤。乍一看上去,觉得他是那么的好“谈古”,实则这谈古里面,就蕴藏很深的发人所未发的见地。他的知识经验,都化为劲挺饱满的别动队,穿插在社会经纬的方方面面。道理由是得通,矛盾由是得解,卓见由是得出,中医讲痛则不通,通则不痛,他那枝宝刀不老的如飞健笔,打通了不知多少的意识障碍,这一次的阅微草堂,题材博洽,创意丰饶,以史论世,文章与史识俱臻上乘。不仅是古代和今天的比较,更有东西方文化传统的正负两极的细节勘察。从闲书谈开,但事事要问缘由,求水落石出的脾气不改,当趣味方来,正在放松之际,他那满含人类良知象征意义的感慨也已经接踵而至,重兵合围的风雪滋味一下子揪着人心。读来真个是眼界大开。
(《与纪晓岚谈古论今》,牧惠著,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版,18.00元)